祭灶(十一)轰塌

Alex Ning发布

廖风离开纽约去到同州的雪城,投奔他的中学同学彦军。彦军在国内本科学的是数学,这是美国大学里最容易申请,也最容易拿到全额奖学金的一个专业。他是拿着全奖来到雪城大学数学系硕博连读。那时IT业风云乍起,一个学期后,彦军果断转学计算机科学,硕士毕业后,婉拒了导师的挽留,没有继续读博,而是很快找到本地的一家IT公司写代码,起薪就八万多。而且还没有开始工作,公司就先给了两万美金的搬家费。这让廖风羡慕不已,他决定振作起来,放弃在实验室和餐馆打工的苦逼生活,放弃那个假的学生身份,真正重新回到大学里转学计算机。廖风想,当时要是兜里有了银子,自己也不会再为了省钱去掉入那个半老徐娘的粉色陷阱。

有了同学的引荐,廖风的学校申请很顺利,他很快拿到了Offer。学费很贵,offer给的又不是全奖,但廖风决意已下,他手头有些积蓄,加上导师提供的RA和TA的工作收入。他算了算辛苦两年勉强以把书读完。等书读完一切就会好起来。

幸运的是,廖风入学一年后,妻子聂熙文的赴美探亲签证终于拿到了手,廖风可以在学校专心读书工作,而聂曦文在中餐馆里端盘子挣些现金补贴家用,经济上算过得去。两人每天各自忙各自的,渐渐走成了平行线,不过到也相安无事。这样繁忙清苦的生活又过了一年,廖风顺利毕业,马上进入一家小的IT公司,三四个月后跳槽到中等规模的公司,有过了半年,跳到了花旗银行做后台的IT。廖风的收入大大地增加,银行又有全家的健康保险,妻子也就从餐馆里辞了职,去社区里专心学英语。随着工作的稳定,经济压力慢慢的解除,两口的生活开始慢慢趋于平淡。读书打工时,紧张感让廖风每天都像是战斗,根本没有时间想念家乡的儿子、父母和亲人。现在去公司,八个小时的活,两个小时就可以干完,剩余的时间,廖风开始在网上到处寻求如何让儿子和父母过来团聚的方法。美国这边签证、绿卡、入籍短则五六年,长则就没了头。但加拿大这条路非常好走,只要一人移民,全家都可以跟着过来。比来比去,廖风决定移民加拿大。

九十年代末,加拿大移民的门槛非常低,只要大学毕业,雅思(移民类的雅思,非学术类的那种,非常容易)考过5.5,移民官的面试都可以免了。廖风的加拿大移民申请几乎没有任何波折,材料递上去三个月就批了下来。他先是在多伦多找到了丰业银行的IT职位,然后才和聂熙文回国接儿子一起飞往加拿大。那是2000年八月底,廖德华十五岁,初中毕业,中招成绩不错,本可以顺利升入姑姑廖景所在的市重点高中。

德华不到三岁,父亲就去了美国,小学没毕业,母亲也探亲走了。聂熙文在国内的时候,德华跟着妈妈在姥爷家住。廖风的那套房子就让廖家老两口和廖景住着。等聂熙文去美国和丈夫团聚,爷爷聂元庆就把照顾德华的事情推给了小姑廖景。聂熙文当然知道父亲是想重获自由,但她和廖风都没有反对,不仅因为德华和小姑的感情很好,重点是廖景是高中老师,更有利于德华的教育和成长。

小时候,大人聚在一起时,总是爱逗德华,问他:你跟谁最亲啊?德华对于这样的问题,他谁都不想得罪,但眼睛总会瞄一下小姑,然后笑着答道:“和你们谁都不亲!”

爷爷廖父有时用陕西话说:“你大(爹)当了美国人,才变得六亲不认!你这娃,还没出国就忘了祖宗嘞.”

于是大家哈哈大笑。

但聂熙文却敏感捕捉到儿子看小姑子的那一瞥,她心里十分嫉恨,心想这一家子太有心机,肯定背着我没少使手腕笼络自己的儿子。

聂熙文来美国之前,就听说廖风在纽约姘居了一个洋婆子。应该是赵凯文告诉他母亲吴玉梅关于他和廖风的矛盾。不知他是如何讲述事情的原委,但很明显吴玉梅把其中廖风和艾米莉的事情加上自己的想象给传了出来,当然他儿子在其中一定是个正面、委屈的角色。但聂熙文并不是特别担心艾米莉,丈夫和其他男人一样是个正常青壮年,加上孤身在外没有亲戚朋友,性的出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怕的是中国女人,她们不仅要性还要情,最终还要使计谋把男人从情敌那边拉到自己的石榴裙下,再用柔情困住她们想要的男人的魂魄。她担心的是倩姐,那个作家水云青。聂熙文没有来美国时,廖风就和她多次提到倩姐,说他在纽约穷困潦倒时,认了一个姐姐,是个著名作家,还把沈芸倩的那本签了名的小说《情断第五大道》寄给了聂熙文。廖风在电话里都能感觉到万里之外的老婆的醋意,后悔的不得了,赶紧说倩姐比他大十几岁,给一个马来老板做小等等。那是互联网慢慢地开始发达起来,水云青的小说和蜚语流言也在各大BBS上有些风言风语。聂熙文不仅知道了倩姐的长相、年龄和绯闻,也仔仔细细看了那本半带着自传性质的小说。虽然年近四十,倩姐还是很有几分姿色,而且气质超好。廖风和艾米莉姘居时,和家里的通话明显少了许多,即使通话,也是和儿子聊的多,和自己聊的少,并且不冷不淡。

那时聂熙文隐隐感到一种威胁,后来她知道了倩姐的存在,她以为那种威胁来自这个作家水云青。她没有动声色,她要去美国,这时不是和丈夫闹翻的时候。等她探亲去美国雪城和丈夫团聚,她觉得更没有必要和那些风言风语较劲儿,一大堆激动人心的事情要面对,她要为家庭可以留在美国奋斗,要为儿子的将来奋斗。最重要的而一点,聂熙文对丈夫廖风的态度,从来就是居高临下,她有把握能控制住廖风的身体和心灵。两人分居在中美两国时,聂熙文还在幻想里高看廖风,觉得老公何等了不起。但在雪城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发现廖风还是那个从农村出来的土鳖,不去星巴克、不听古典音乐、不会讲笑话,甚至床上调情都是那么粗俗没有品味。于是聂熙文身上从前的那种优越感又重新油然而生。

移民加拿大的第一年忙忙碌碌地很快度过了。廖风完全适应了新的工作。聂熙文也到家附近的Senica学院回炉重新学习会计。儿子在全省排名靠前的AY Jackson高中已经学完了ESL课程,可以流畅地和同学老师交流。和大多数在中国上过高中的移民孩子一样,他的数理化成绩全是A。找了经纪开始看房准备买房。申请双方父母移民的手续也着手办理,似乎两口子的计划实施的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但突发得一件大事,彻底打乱了廖风家的节奏,那就是911恐怖袭击。多年以后,廖风总是模糊地觉得自己的家就是那个时候,随着双子星座的轰然倒塌而同时遭到毁灭。

那天是周二,本来廖风需要到公司上班,但因为上午要到唐人街的律师行给父母探亲办一些手续,下午约了房产经纪再看一处独立屋。廖风手里的假期还很多,于是他就请了两天的假。廖风计划上午和妻子一起去了唐人街,办完律师行的事情,再到金山超市买点菜,中午在龙城边的火车头吃完越南米粉后,再回到多伦多上城北约克和地产经纪见面。那天早上也奇怪,平时工作日,非常拥挤的DVP异常的通畅。廖风载着妻子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就到了唐人街。他把车停好在地下的停车场,看看时间还早,聂熙文说早上急急忙忙只喝了杯咖啡,咱们到龙城里喝碗粥吧。于是两人到了商场地下的美食广场,吃早饭的人还不少。两人要了粥刚坐下,就看到墙上的电视新闻插播突发新闻,播报新闻的CBC女主播一脸严肃,说一架美航的飞机不知何故撞到了纽约的世贸中心的北楼。

电视画面上,只看到纽约的双子塔中的一座冒起滚滚黑烟。几乎所有吃饭的人都被画面惊呆了,一些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坐着的人也停下手中的筷子,仰着脖子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快突发新闻继续播报,另一架联航的飞机撞向南楼,女主播开始说这是恐怖袭击。电视里很快连线了CBC在纽约的记者无间断地采访播报。接着就是第三架美航撞向华盛顿特区的五角大楼,第四架似乎要袭击白宫,但不知为何坠落到旁边的小城。强大的美国遭到了袭击,世界大战似乎已经爆发。电视画面上世贸中心的两座摩天大楼,在滚滚黑烟轰然坍塌,街道上的人们拼命逃离,受采访的纽约人,无一不是惊慌失措。

廖风在看到新闻的第一时间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被惊得张开的嘴一直没有合上。聂熙文几次拉他坐下,他都没有反应。此时,他第一想到的竟然是艾米莉,艾米莉就在世贸中心的第27层的一家律师行里做前台接待。他不自觉地拿起诺基亚手机拨电话,他惊奇地发现他仍然记得艾米莉公司和公寓的电话号码。他和艾米莉同居时,手机还没有普及,他只知道艾米莉公司和公寓的座机电话。他先给公司打,电话没人接,然后就转成语音留言。他又给她的公寓打电话,也没人接,但这次语音留言是艾米莉的声音:“嗨,这是艾米莉,我现在没空接听电话,请留下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会尽快给你打回去。Have a good one!”

生硬的美式英文,到了艾米莉的嘴里变得甜美柔和了许多,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天下一片祥和。这倒让廖风更加心焦,他继续轮番打这两个号码,这样连续了好几次。

聂熙文看着丈夫惊慌失措的表情和一直拨打电话的荒谬动作,她觉得应该是给那个作家“水云青”的电话,她醋意大发,但又不好发作,只有低头小口小口的喝粥。

廖风心里非常慌张,他没有忘记艾米莉,他竟然忘不了她,他想起了他和艾米莉分手后经常做的梦。梦里,世界末日,建筑物纷纷倒塌,火光四起,拥挤的人群呼叫着逃窜着。他孤身一人逆着人流寻找艾米莉,艾米莉丢了,他要找到她。廖风拨开人群,他踮着脚大声呼喊着艾米莉的名字,忧伤漫过梦境,他醒来泪水往往已经流到了腮边。廖风想,梦境今天真的成了现实。无论在雪城还是多伦多,廖风最常联系的是倩姐,他的心事只能和沈芸倩说。醉酒后,他对倩姐最常说的话是:“姐,我想她了,我就是他妈的贱B,就是忘不了那个骚货!”

廖风突然做出一个他这辈子都后悔的决定,低头看了一下正在喝粥的妻子喃喃地说:“聂熙文,我要去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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