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盛夏之旅之:御殿场.富士山(4)

我和小德国尤里穿过鸟居,不久就到了一个集市。集市名字叫大石茶屋,一片非常简陋的铁皮屋:墙壁是锈红色的铁皮挡板,银色铝合金门窗,石棉瓦楞屋顶。茶屋门口立着一个湖蓝色牌子,上边白色的水笔,歪歪扭扭地用写着“富士山、大石茶セ,御殿场口”,下边还特别注上“海拔1500米”, 全是汉字,挺好懂。茶屋外堆放着非常多的原木色的野餐桌。有两三个游客坐在野餐桌子的木凳上。现在是早晨八点四十多分,应该还没有人在这里买早餐或是歇脚。我猜想大约是在等上厕所的同伴。下次的厕所在六合目的山屋处,距离这里大约五六公里,起码要爬上三四个小时。御殿场线的登山路线分上山道和下山道,从五合目的入口处开始,一直到七合目,上山和下山都是分开的。过了七合目山屋,上山和下山就成了同一条布满大大小小火山石的同一条路径。

离登山口十公里的大石茶屋,阿雅的店就在这里
在集市上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阿雅分手后,我和小德国尤里就沿着路标开始往山上走。在集市处还有些高高矮矮的绿树和灌木。过了集市,就没有了任何高大植物,视野突然非常开阔。起雾了,一切模糊起来,似是隔着磨砂玻璃看风景,有种冷冷的暧昧。湿冷的山风时有时无,时大时小。没有了色彩,满眼望去都是黑乎乎的火山砂石。此时的火山砂石,大多似米粒大小,偶尔一些如鸡蛋大小的火山石散落在各处,如果不是暗黑色,和海边质量不太好的沙滩没有区别。偶尔有些地被植物在雾气中摇曳着,配合着山风的吟唱。之字形的山路坡度温和,平平坦坦又弯弯曲曲地在黑色的沙漠中向上延深。别说悬崖峭壁,连个沟坎也不曾有。上山路径在左边,下上路径在右边,两条道时远时近。因为是早上,上山的人多一些,而下山的人很少。三三两两大都结半而行。偶尔有一两个独行客混在这些队伍之间。我还看到了跑越野的一些男女往山下快速飞奔,他们面相坚毅,一律穿着短袖T恤和开叉短裤,裤角在雾中被风吹起,露出肌肉干硬的大腿。

六合目之前雾气很重,似是隔着磨砂玻璃看风景,有种冷冷的暧昧
我和尤里边走边聊,问他为什么假期选泽爬富士山。尤里简短地应付道:就是想来看看。他说话时,眼里有些游弋的躲闪。按说要把对话进行下去,他应该问我一个同样的问题,但他没有,而是问我多大了。我笑着别过头盯着尤里说,你觉得呢?我期望他回答说最多五十,然后我就可以报以哈哈大笑,说没想到吧,我已经过六十了。尤里看了我一会儿说,嗯,我看有差不多七十了吧。我要晕倒!但还是哈哈大笑了几声,不再是那种预先排练好的自豪涌现,而是一种沮丧又尴尬的掩饰。
用了两小时左右,我们搭伴走了四五公里。两人的话题左突右闪,从天气聊到地理,再从政治聊到经济,又从文化聊到音乐。歇脚的时候互相拍照,偶尔也讲讲带一丢丢颜色的小笑话。后来讲到家庭,尤里终于对我说出了这次来日本的原因。他的前女友是个在德国留学的日本女孩子,春天的时候两人约好暑假来日本爬富士山。但放假前,前女友却和他分了手。尤里对女孩念念不忘,犹豫再三还是一人来了富士山。听到此处,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这个德国佬这么不会迎合,连我老头子都受不了,极致“虚伪谦卑”的日本女孩如何能够在他的近乎粗暴的坦诚中生存。

开始晴朗起来,阳光蓝天白云。山下看田园城郭都被白云遮挡
十一点左右,我们到了新六合目,气温下降到了五六度,我套上了厚厚的长袖T恤,外边再裹一件冲锋衣。这里有个厕所,果真是投币的,300日元一次。但不是那种投币门锁,不投就开不了门,而是完全靠自觉把硬币投入一个铁箱子里,再去厕所。
新六合目是一个没有运营的山屋。破旧的山屋倚坡而建,登山路就在屋前,路的另一旁设有一排长凳供山客歇脚。长凳对着山谷,坐在这里本可以看到山下的风景,但大多时间看到的都是山间的浓雾,以及浓雾里,时隐时现远远近近的登山客的人影。我和尤里到达时,有几个年轻白人已经坐在那里叽叽咋咋地聊天。寒暄后,知道他们来自美国。很快尤里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再次上路不久,我就被这帮年轻人抛弃了,他们走的很快,不久就把我远远抛在了后边。

上山时一直穿短裤,到了六合目休息时才发现腿上都是火山灰。
过了七合目后,下山和上山的路线二合一。人开始多了起来,有往上艰难的爬行的,也有一身疲惫地往下出溜的。在到达八合目前,有三个山屋,分别是“草鞋馆”, “砂走馆”和“赤岩八合馆”, 其中“砂走馆”的人气最旺盛。大多数走御殿场线登富士山的山客,都会在这里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再去山顶看日出。来之前,我在妻子的帮助一下也通过电话预订了明晚的食宿。但因为天气变化啊,我改了主意。上山时我没有去那里取消预订,心想反正下山还要路过,那时再去取消也不晚。万一自己出了状况不想或是不能下山了,还是要在这里睡一觉的。
将近下午两点,我到达了八合目。此时海拔3300多米,离山顶还有一公里左右,爬升剩下四百多米。天气开始晴朗起来,阳光蓝天白云。我往山下看,田园城郭都被白云遮挡。这才意识到我爬到了云层的上方,山下应该还是阴天。心里感慨天上人间两个世界。路边的砂石开始由黑色变成砖红色。很像是砖窑塌方了,一窑的砖头都成了废品。砂石的个头当然也变得大大小小。大的像座小山,小的也宛如鸡蛋。砂石不仅大小迥异,而且形状千奇百怪,山路自然就不像前面那样平展的像是草原上的小径,而是更像怪石嶙峋的山路了。不久在路边,我惊讶地看到两个年轻白人裹着睡袋,躺在窄小的路边呼呼大睡。我心里暗笑,不中用的家伙。

两个年轻白人裹着睡袋,躺在窄小的路边呼呼大睡
没想到,刚过离山顶八百米的标识牌,我右大腿根内侧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然后不能动了,心想不好了,大腿抽筋了。赶紧找了块稍微平坦的火山石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活动大腿,但每动一下都像撕裂筋肉般的疼痛。就差这几百米,老天就阻止我登顶吗?好在过了五分钟,大腿开始可以活动了,抽筋缓解了。肌肉是疲劳了,需要休息。于是我慢下来,尽量用左腿做主要支撑。很快左腿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此后两条腿交替着抽筋。要命的是,我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我知道这是高反。还好,我的高反没有头疼肚疼,也没有拉稀,只是觉得喘不过气。速度只好再慢一点。八百米,我用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艰难地登上了富士山顶。尤其时最后二百米,可以说是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几分钟。
下午三点五十分,我过了一个简陋的鸟居,终于到达了富士山顶,这里没有了爬升,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不再爬升,随时随地可以坐下来看看云吹吹风,坑坑洼洼的平坦就是幸福。

穿过简陋的鸟居我到达了富士山顶
在山上盘桓了二十多分钟后,我开始下山。路过七合目半的砂走馆,见了老板。是个中年女子,我报上自己的姓名,她拿出一个本子,找到我的名字在上边划了一道,算是取消了预订。我探头往山屋里瞅,黑乎乎的,一排大通铺,此时还没什么人。取消了预订,我心里轻松了,同时也感到一丝遗憾,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来这个火山堆下的山屋住一宿,吃一吃这山里的日式餐食。
过了七合目,上下山的道分开了。下山道比上山道宽敞许多,也笔直许多,没有风景。一路都是细小的砂石。上山道曲曲弯弯,迂回上山,大约有十一公里。下山道因为笔直,短但也陡峭。往下走,hold不住,不由就跑了起来。如果没有绑腿,砂石很容易进入鞋子里。我这次最后悔的就是忘记带绑腿了。开始的一段路,不断停下来把鞋子里的沙子清空。后来干脆从包里把裤子的下半截接上,又用裤腿尽量裹住登山靴,才好了许多。
一路小跑下山,四个小时的路程没有风景,偶尔有一两个下山的独行者。大约登山的人都选择在山屋里小住。快到山下时,天黑了。月亮很亮很圆,月亮之下是远处御殿场小城的万家灯火。我拿出了头灯继续前行,八点半到了山下。大石茶屋已经黑黢黢地打了样,和我“调过情”老板娘也回了家。我租她的登山鞋她也不要了,我的那双休闲鞋她算是留了下来。没准儿下次再去,要和她说道说道。

月亮之下是远处御殿场小城的万家灯火
最后一辆到镇上的摆渡车是五点半,好在工作人员帮每一个晚下山的山客都叫了车。我和一对日本父子搭乘同一辆出租。日本父亲四十多岁,孩子十岁左右。一上车,孩子就睡着了,我和那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们来自东京。那父亲说,孩子想来爬富士山,父亲就陪他来了。我不太信。
路上我没有碰到这对父子,倒是看到了另一对父子。那儿子在后,父亲在前,两人相距十来米。他们互相也不说话,儿子立在那里不肯走,默默地流着泪。而那父亲则扭头看着远处的儿子,表情平和又有足够的耐心。这让我想起了三年前和科里一起走大峡谷,也看到了一个随家人爬山的白人青少年累得痛哭流涕。

富士山顶,我身后就是火山口,很特别的风景
回到山下,还是住在那间日式的房间。因为改变计划,我还要在御殿场停留两晚。但这件网红旅馆已经订不上房间了。第二天我只有搬到了另一处。这两天,逛了御殿场奥特莱斯,看了几个神庙,冒雨跑了两次步,也看了一些景点。酒是每天都喝点,日本的啤酒和威士忌都不错。当然了,温泉热汤也是每天都泡一会儿。
自从下了山,天就开始下雨,一直到我离开御殿场小镇,雨都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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