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记:二进宫

Alex Ning发布

2024年二月底的某天是我人生第二次做手术住进医院。

第一次还是43年前初秋。那是1981年,我刚上高中的第二年。我们是最后一届高中两年的学生,第二年就是我们的准备高考的那一年。离开学还有两三天,晚上突然肚子疼的要死要活。这之前就觉得肚子有时候会隐隐作痛,没当回事,以为是入秋后肚子还不能适应天气的忽冷忽热。但这次的疼痛确实来势汹汹,少年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的绞痛。大颗大颗的汗珠伴随着我的呻吟布满我孱弱的身体。父亲母亲见状,赶紧推了家里的28自行车,把我撂在自行车后座上。见一贯皮实的儿子这般痛不欲生地东倒西歪,父亲也不敢骑,就推了车,母亲在后边楼着车座上的我,三人厮跟着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铁路中心医院。现在想起来,才更体会到父母亲情真的是恩重如山。

很快查出来是盲肠炎,并穿了孔,于是马上安排了手术。也许是医生夸大其词,对父母说,盲肠炎不算大病,但穿孔就太危险了。幸好你们来的及时,不然这孩儿就没命了。后来想,现在自己之所以命好,也许是那次大难不死的缘故,也是父母庇护的恩德。

时间过了这么久,住院的三件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开刀的位置离私处很近,手术前要把那里的毛发剔除。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来给我做这项准备,我那时才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公鸡,敏感的很。身体竟然有了反应,后来同一病房的一位大叔打趣说,得亏女护士稀罕你长嘞支棱(河南话帅气的意思),不然把你给搉了。记得我还问那大叔,说搉了那玩意儿岂不是把人废了,她要坐牢的。大叔笑了说 ,不会废,那家伙会马上蔫下来,但疼死你。我心里说,你咋知道嘞,不会是你被搉过吧,想问但没敢问。

第二件是手术时,我打了麻药,昏昏沉沉地像是进入了一个五彩的通道,我飞呀飞呀一直在飞。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我竟然昏迷了超过24小时,而且一直在发烧。我不知道父母有多着急,醒来后看到的都是笑脸。

第三件就是一个多月后我出院,回到学校的第一星期就受到了我们年轻女班主任王新国老师的表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订了两份《少年科学画报》,一份给自己,一份分享全班。我也不好当场反驳她,下了课去她办公室,对她说我只定了一份,而且因为住院忘记付钱了。王老师也是一脸的疑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替我付的钱,又是谁以我的名义给班上也订了一年的这个画报。

话题回到这次住院。

住院前一个晚上,我十点睡下,睡得十分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拉开灯,看看表才不到一点。想继续睡,但睡不着。干脆起了床。昨天陈医生嘱咐,午夜后不要喝东西了。陈医生来自香港,不会说国语,是负责我手术的主治医生。于是我先学法语后写日记,但这次没有咖啡相伴。

约好的五点半老婆接我,我把手机闹钟定在了四点四十分,那时我还在写日记。想着时间还早,一切已经收拾停当,就没有收手继续写。到了五点十分,起身,收拾好笔记本电脑放进公文包里,从书房拿到卧室。整理了一下卧室。老婆已经到了,给她开了门,她要拎我手里的包。我说不用,我还没有到病的连包拎不动的状态。其实我的状态相当好。虽然两天没有吃东西,吃药把肠子里的东西清了个遍。最后称了称体重,69公斤,没有掉很多。

上车,我查找医院所在的位置,把地址给老婆念出来,她输入她的手机,然后连上她的卡迪拉克。到医院是还不到六点,我让老婆把我放在Pick-up Arear,  她去找地方停车。我进到门厅。大门还锁着,一对南美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门口等待。过了几分钟,老婆停好车过来了。我们在门口稍等片刻,一个工作人员有门禁卡,我们一行人就随他进入了医院。后来注意到,病房大楼开门时间是六点,陈医生嘱咐我们六点十五分到。我的手术排在第一个,七点十五分。

手术前还需要做一些准备。第一个事情就是住院自助登记。和上次在Grace 医院看到的自助登记程序一样。在机器上先输入自己的健康卡的数字,生日等等,又让登录了紧急联系人,我还是写了好友科里。填写完,屏幕上显示,我不需要登记。我一脸得迷惑。看到医院的女护士在帮助病人们登记。我就过去问,那人说让我等一下。等那个忙碌的女护士闲下问了我的情况,说你不用登记。然后她直接在电脑上帮我注册,给了我两个手环绑在我的左手上。手环一蓝一白,上边有二维码和条形码,开始没有在意。后来发现护士扫描条码就可以核对我的所有信息,包括用药情况。说白了,这时候我就是一根条形码,一个代号,大家俺这个代号行事就行了。女护士让我在大厅里等着。

我和老婆商量,让她回家,其实这里她作用不大。老婆不肯,说我进了手术室她再走。于是两人坐在大厅里等。手机的电量只有60%左右,怕手术完,手机没电联系不上人,就找了一个地方充电。六点半,在充电的走道上碰到了陈医生,聊了两句他就匆匆离开。我和老婆又找到一个地方坐下。看着高高挂起的大屏幕上说着每个病人的进展情况,没有姓名,只有代号,我按照我手环上的代号(MRN:Y3173159)在屏幕上找到我,显示处于等待手术状态。

七点多,一个护士从边门出来,叫我的名字。护士是高大壮硕的一女子,还拄着拐杖。我和老婆跟着她进到一个小隔间,她拿来两个浅蓝色透明塑料袋和一个病号服病号帽给我。说把换下的衣服都放在一个袋子里。我心说,这是两个袋子嘛!为什么说一个袋子,但我没敢问。不过关键的问题必须问,我说全脱光还是要剩下内裤。她看了一下我的手术名称,说全脱光。于是我脱光了全部衣物放进一个袋子里,把鞋袜放进另一个袋子里。没想到,光溜着肉体,套上蓝色长袍,只在脖子上和腰间松松垮垮系上个结。这个打扮,伴随了我在医院的前四天。直到第四天下午,小护士才给我一个几乎透明的一次性内裤穿上,真的有失本老师的体面呀。不过和生命的美丽比较起来,“体面”就丑陋的像个乌龟王八蛋。

穿了手术服被这个人高马大但虚弱不堪的护士请到她的小隔间询问。还是老一套,病史啦、过敏史啦、药是啦等等。等问到紧急联系人时,她指了指屏幕犹豫一会问我,不是你太太?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老婆那里就不高兴了,用中文说怎么我当了你一辈子老婆,连个紧急联络人都混不上。我忙解释说,这是上次坐CT Scan填的,怕你英文不好等等。其实,今天早上又重新给我机会添,我想没关系,就没有改动。我对那护士说,填我妻子吧,Aya, 然后把老婆的手机号给了她,幸好自己记性好,没有把妻子的号码搞错。

一切完毕,我就被领到了手术室,老婆离开。进到手术室,七八十平米的样子,四五个人,除了陈医生,还有一个曹医生,麻醉医师。陈医生让我躺在手术台上,没有什么特别,上方在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银色的手术灯组。边上一个机器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按钮方格,记得其中一个写着Start. 陈医生说曹医生会说普通话,我也没有和他聊几句。只听见他们用略带香港口音的英文闲聊。几次提起Cow,一个护士听不懂,就问边上的护士,那护士似乎说Cow代表Energy。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曹医生如何为我打麻药的过程也忘记了。

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躺在一个病房里,动弹不得,似乎被刀切成了上下两半,感觉自己中间的肚子没有了,只剩下了疼痛。似乎痛到了满身都是的时候,也就没有觉得如何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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