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拾:上坟
郑州的地理位置不南不北,十二月中旬已经算是初冬。这时的郑州天气起伏不定。有时风和日丽,气温十来度,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还没有全黄。刺眼的秋日投射上去,片片透着一种清亮和暖意;但有时却风雪飘摇,一夜之间,就可以把那些挂在干枯树枝上的叶子全部凋零。于是冰冷的街道,铺满湿漉漉的秋叶,混着还没完全融化的冰雪。行人、电动车和汽车踩过,一片狼藉。街道上行人很少,人们裹着各式的衣物顶着风雪,十分不情愿地在挣扎中行走。
今天是2023年12月10日, 星期天。是我回到家乡郑州的第二天。昨天中午去赶火车的路上,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得知即将有冷空气奇袭中国的中北部。下午到了郑州,天气尚好。到了夜里,寒风冷雨夹的雪开始肆虐。气温一下子降至零下2度。
凌晨两点多被尿憋醒了,起来上了厕所后,继续睡。再次醒来三点二十分。昨晚八点就躺下了,算下也有七个小时了,睡够了,起了床。嫂子去世后,兄长的丈母娘搬去了养老院,哥就想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说是装修屋子,其实是想着整理一下心境。所以,前几天哥也搬到小妹这套房子里暂住。兄长住在那个我上次住的小卧室,我只有住在母亲住过的主卧室。
哥那边一点响动都没有,怕是在酣睡。我轻轻披衣,蹑手蹑脚地去厨房煮了咖啡,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开始学法语。最近学的不错,可能是因为在学习法语里有关年龄的部分。数学老师出身的我对数字算是比较敏感,所以没有困难。法语的数字挺有意思,71是60加上11(soixante-et-onze),82 反而是4个20 加上2(quatre-vingt deux)。93是四个20在加上13(quatre vingt treize)。这数字,还带计算的,是不是这就是法国出了不少数学大家的原因所在。
我在跟一个语言学习软件多邻国(Duolingo)学习法语。这个软件有个排名功能,每次学完都有“学了第几天”,“名次是第几”的记录。这让我很是着迷,每次都要学到前几名才肯罢休,像是少年玩游戏打老怪积分。哈哈,这也算是返老还童,回顾一下上中小学时和同学们暗自竞争。今天排在第三名,心里很是得意,于是把名次截图发给远在加拿大的好友阿智,我正在动员他也用这个软件学习外语。
学完法语,开始坐下写日记。母亲住过的这个卧室显然没有人看书或是写字。虽然床边有个写字桌,但没有台灯,屋顶的灯光也昏昏暗暗。于是我把笔记本电脑的亮度调到最高,时不时抬头望望窗外,其实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见窗外风雪呼呼地刮着,于是就更觉得房间格外安静。
敲了一阵文字,我似乎感觉到去世的母亲就坐在床边上看着我,我偏过头看。看到的,只有一张空空的大床和大床后边模模糊糊的浅黄色大衣柜,而没有半点母亲的迹象。于是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床,没有恐惧,反而心里生出踏实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开饭前,趴在家里唯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赶写作业。那时,母亲忙碌着全家的晚饭,不时过来端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母亲俯身看我歪歪扭扭地写作业,她的长发垂下来,落在我泛清的头皮上,我觉得瘙痒,就抬起头,正好望见她。于是我就瞅见了那种永远忘不掉的、浮在母亲嘴角的笑意。我中学学习不错,成绩总是前几名,后来考上了重点高中,再后来又考上了大学。虽然那个省内的大学让我觉得颜面扫地,但母亲却总是拿来炫耀。有时还在别人面前,夸张地说自己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让我真的感觉无地自容。写到此处,泪花不经意地已经挂在了眼角。
回郑州之前约好兄妹要去给母亲上坟。但天气预报说,今天大风,雨夹雪,气候十分恶劣。于是我们就说到早晨看看天气,如果不下雨了,就上午十点去给母亲上坟。
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回国,时间紧,要去的地方和做的事情却很多。在郑州只能待三天,于是把能退的应酬都尽量推掉,但终究还有有些人要见的。比如高老师和周校长。高老师是以前的老同事,她早前就给我介绍了广东的一个高中校长,一直没机会见面。这次回国,周校长也恰好在郑州,于是就约了一大早去吃油馍头、喝胡辣汤。早饭约在八点,在郑州一中附近的“方中山胡辣汤”。
打算吃早饭前跑会儿步。于是写完日记,在高德上叫了车,收拾好行装就下了楼。车来了,看看表,六点十五分,不晚。司机看我穿着短裤,似乎也没有什么惊讶。我下了车,发现其实雨不大,温度也不算低,但风却很大。虽然下身只穿短裤,但上身裹得比较严实,红色辣椒马的厚厚长袖T恤外加防雨的轻装鸟服,又戴了白色棒球帽。开始跑的时候,心跳的厉害,过了两公里,才算平稳下来。雨不大,但持续地下,搞得马路上全是积水,鞋湿了,脚就觉得冰凉。跑进西流湖公园转了一圈,恶俗的景观但在铅灰的冻雨中,倒是有一番世纪初的凄凉感,这是我喜欢的调调。
再跑回到那家早餐店,浑身已经湿漉漉的,脱了外套,坐下来。除了高老师和周校长,还有高老师的母亲在。高老师介绍了我和周校长认识。高老师说他清华本科,北大硕士,也教数学,在湛江的一所中学里做教学校长。我心里不禁敬佩几分。他叫周wei, 那个wei字巨难写,后来又查了查聊天记录,才有找出这个字:韡。没见面时,想着他应该是个瘦瘦的泛着酸腐的个子不高的家伙。没想到却是五大三粗的憨厚国字脸年轻人。周校长谈吐不凡,不经意间倒出他自己的不凡的学历和显赫的家世。想象和现实反差大的时候,如果现实比想象得要好,就会好上加好。周校长胖胖的,没有让人生厌,反而有一种亲切感,那张方脸始终微笑着。吃完饭,高老师要开车送我回去,我没有推辞。
回到住的地方,九点多,哥还在屋里。他说两个妹妹最终还是决定去给母亲上坟。我赶紧洗了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又煮了热咖啡喝。不久两个妹妹上了楼。大妹买了烧鸡,二妹带了苹果和橘子。两个妹妹骑着带棚子的电动车,后来听说都是为了天冷的时候接外孙子用的。小妹骑车带着我,哥骑车驼着大妹,四人一起去往市民公墓,父母现在的安身所在。小雨一直下着,虽然车有棚子,但还是觉得冷,特别是腿脚。到了市民公墓,雨竟然停了。尽管天气恶劣,但墓园里竟然有不少的人在祭奠烧纸。
我们找到父母的那块墓地,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拿了祭品,上了台阶。墓园很挤,一排一排的墓碑整整齐齐,每个墓碑也就立在一张课桌的大小石棺后边。青色石棺里面是亡故人的骨灰盒。父母的墓地是626号。墓碑很新,金色描边的字,写着父母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日,还有一帮我们第二代第三代的名字。父母儿女众多,第三代也就众多,这些名字密密麻麻地几乎写满了那块青石板。父母的墓碑两侧绑着不少红色布条和一些花花绿绿假花串,有些旧的掉了颜色,还有些略显新的。这次兄妹又带了些红布条。两个妹妹躬身半跪着,在墓碑前小小的空地上先垫上塑料布,然后摆上烧鸡水果等祭品。哥把香炉拿过来,插了香点上。然后四人站起身,把墓碑上的红布条重新整理一下,再把新的红布条绑上。然后就是烧纸和纸钱。烧的纸就是黄色一块一块的草纸,烧之前,要把一摞一摞的纸捻开,免得烧不透。纸钱就简单了,可能是外币,比如美元,也可能是冥币,都是成千上万的。还有金元宝银元宝。妹妹俩边烧边说,爸妈,二哥来看你了,冬天来了,拿去这些钱买些衣服穿。哥从兜里拿出酒,倒在那些燃烧的纸钱上,说,爸,喝点酒,身上暖和些。然后点上烟,抽了一口也放到那些火焰里面。这次哥没有说让父亲抽烟的话。父亲最后因肺癌去世,大家都认为和他抽了一辈子烟有关系,但母亲生前似乎从来没有抱怨过父亲抽烟。我们这些当子女的也从来没有劝过父亲戒烟,倒是我早早把烟戒了。
纸烧的差不多了,大家立起身,发现香火居然烧出了莲花状。大妹说,咱爸妈看见二哥高兴嘞。临走哥说咱给爸妈鞠个躬吧。于是四人在哥的口令下对着父母的墓碑三鞠躬。鞠躬完毕,二妹对着墓碑说,爸妈,你们要保佑我们这些子女平安呀。
回程,愈发冷了。和二妹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家事。中午在一个土味的饭店点了菜,把大姐和她的外孙成成也叫了过来。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又是周末,但饭店里只有我们这一家。
中午喝了点酒,加上早上起得太早,觉得困,想午休一会儿。本来约了辉子下午两点谈公事,他一点就在微信上问几点见面,我说三点半吧。约在小妹家附近的星巴克。我打车去了那里,很准时。先自己点了杯咖啡,竟然30人民币,换算起来起来大约六刀,比加拿大贵了一倍。辉子来晚了,四点才到,他气色不错,但有些倦意,似乎是也是刚午睡起床。聊了快两个小时,五点四十分,他开着他的特斯拉送我去高中同学聚会的地方:庆丰街的温馨园。同学聚会约的是六点,我六点五分到。在门口,服务员问我几号房间,我说了班长的名字,那人查了查,说没有呀。于是我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是201包房,服务员说是王书记定的。我纳闷这个王书记是哪位。后来知道是同学王某某,他现在是某公司的书记,一把手。进门,看到班长和四辈已经来了,其余的人还没有到。不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人,一共八个人,两个不喝酒,六个人喝了一瓶半,不算多,喝到十点多大家散场,回家倒头就睡着了,我来家乡的第二天就这样也随着我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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