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来日方长(二)

Alex Ning发布

从多伦多出发飞行了将近四个小时,就算减去两个小时的时差,到了卡尔加里机场,天也已经大亮。飞机一落地滑行,老梁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打开了,他没有看到他想看的那条信息。看到的却是电量只剩下了20%左右。心事一向很重的老梁心暗自揣测,自己身体的电量是多少,5%,10% 还是20%。此时卡尔加里时间九点四十分。而多伦多的时间是快十二点了。

辉子在微信上和老梁联系过,同时也和梁太也联系过。辉子说开车正往这里赶,大约十分钟左右就到。两口子没有托运行李,所以老梁和老婆很快就出了机场,辉子让他们在三号门口等着。虽然是寒冬季节,这几日卡尔加里温度零度以上,天气如春天般的温暖。老梁和太太路边等了片刻,辉子一个人开车就到了。今天是周四,辉子太太和女儿,一个上学一个上班都没有随辉子过来。

辉子下车,张开双臂和老梁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用家乡话说:“我日他嘚,哥咋越来越精神了嘞。”

老梁知道这是客套话,但还是心里发虚,用普通话回他说:“哪里哪里,辉弟才精神呢!咱妈还好吧?”

辉子的母亲这次也随辉子来了加拿大过年。虽然老梁和辉子差了快20岁,但称兄道弟惯了,也就显得非常自然,他们互称对方父母为咱爸咱妈。

阿辉:“那还用说,她比谁活得都夯实。”

老梁就和辉子开玩笑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母亲,叫大姐还是叫阿姨。又说,叫大姐吧,辉子你就要叫我叔。叫阿姨吧,是不是把咱妈叫老了,她会不高兴。梁太在一旁插话说,她和辉子太太海伦已经商量好了,就叫阿姨。

然后阿辉感叹:“一个多月前,咱哥俩还在京广路上喝星巴克,咋,一转眼就到加拿大了,一转眼就又要过年了呀!”

老梁:“可不是,这一晃,电影场景从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啦,太他妈的蒙太奇了。”

其实老梁心里想的是,一睁眼一闭眼,自己人生的电影就快结束了,自己的那块银幕暗了下来,渐渐地淡入字幕,一排一排白色黑体小字缓缓上升,继而淡出画面。这些字记录着不重要的演员或是制作人员。而那些主角们早已退场,只有背景音乐还配合着电影的主体萦绕在耳边,那是深沉低哑的一种歌唱。

梁太也过来向辉子要了个拥抱说:“别听他瞎扯,酸着呢。 海伦和妮子还好吧?“

海伦是辉子太太的洋名,妮子是他们的女儿安妮。

辉子笑着说:“好着呢,就是这俩妮子整天把人气死。”

这天阳光很好,一路上三人聊各自的生活琐事。从机场到城里的公路非常干净,路上汽车也不多。老梁心情愉快了不少。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三人就到了辉子在卡尔加里的新家。这是位于城北一个成熟小区的独立屋子。房子很大,双车库,不加地下室也有三千多尺。厨房客厅连着一个硕大的阳台,阳台上既可以看到城市中心林立的高楼,也可看到远处落基山脉的连绵雪山。辉子这次来加拿大度假,也是第一次住进他的新家。辉子太太海伦正在上班,女儿安妮也在上学,两人都不在家。家里只有辉子的老母亲和一条肥硕健壮的拉布拉多犬。

三人一进门,那大狗就扑上来。

梁太搂着狗,故作惊喜地惊呼:“太漂亮了呀!男孩女孩,叫什么?” 其实梁太早就知道狗的存在,甚至知道狗的性别和名字。她和闺蜜,也就是辉子太太海伦经常煲电话粥,两家的狗也是重要的话题之一。

老梁就是看不惯梁太这种虚假做作的热情。心里哼了一声:自以为懂得人情世故,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戏,不要演的太过了吧。不等辉子回答梁太,老梁就用抢话的方式表达他对自己老婆的不满:“ 两岁了吧,骟了没有?“

在老梁的老家把阉割叫”骟“。

梁太知道老梁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就轻轻推了丈夫一把,佯装嗔怪道:“欸有,梁老师怎么这么粗俗,能不能文明点。那叫做节育手术好吧。“

辉子笑了,拍了拍阿金的头说:“叫阿金,男孩儿,快三岁了,一领回家,就给这家伙做手术了,免得他胡作非为。”

阿金精力旺盛,围着三人上蹿下跳的撒欢儿。

辉子母亲这时从楼上下来,先是笑着呵斥金:“阿金,礼貌点,这可是咱们家的贵客。“然后拉过梁太的手抚摸着:”可把你们盼来了,辉子整天念叨嘞。“

和敦实的辉子不同,辉子母亲非常纤细。虽然个子不高,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但皮肤白皙,鹅蛋脸大眼睛,隐约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妩媚。辉子母亲曾经是小学老师,今年刚过七十,和老梁的大姐年纪差不多。这让老梁感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累了吧。哦,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 辉子母亲说。

梁太:”阿姨,我来帮你。“

辉子母亲和梁太进了厨房,辉子和老梁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叙旧。

吃完午饭,辉子领着老梁和梁太参观他的新家。房子内部很有设计感,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大堂。大堂在整个建筑的西部,直通屋顶,足足有七八米高。东部上下两层,一层是厨房、饭厅、卫生间、洗衣间和杂物室。二楼是三个卧室。主卧室竟然自带了一个小书房。辉子兴致勃勃地带着两人一一参观各个房间。三人先参观二楼,再参观的一楼。一楼除了大堂和卫生间外,就是一个同样宽大的大厅,大厅自然隔成三个区域:厨房、饭厅和客厅。厨房靠墙是橱柜、炉头和操作台,正中是带有水池的花岗岩餐台。饭厅在厨房西侧,放了一套老式红木餐椅。客厅在厨房东侧,被一排布艺沙发开隔开,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个100寸的液晶电视。100寸电视应该非常大,但在客厅里并不显眼,因为客厅太大了。厨房处,不是正方形,而是带拐角的,两个落地窗嵌在成钝角的两面墙上,一边窗户可以看到市中心的高矗林立的水泥森林,而另一边则可以看到落基山脉的皑皑的雪山。

辉子指着窗外得意地说:“每天吃晚饭时,坐在这儿就可以透过大窗,看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如果灭了灯,点上蜡烛,再倒杯加冰的威士忌,酒不醉,人也醉了。”

老梁笑道:“你忘了还应该有个红颜知己吧。”

辉子一愣,然后瞟了一眼梁太,笑道:“哥,你这胆儿长肥了呀!”

辉子母亲也瞥了一眼梁太,又回头对着她儿子笑道:“你这孩子儿,没大没小的。”

梁太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梁太和辉子母亲似乎非常有眼缘,一见面就拉着手互相仔细端详。梁太的父母早年离异,父亲脾气温和而母亲却很暴躁。梁太小时候没少挨母亲的打骂,算是童年缺失母爱的女人,她和母亲形同路人,不是仇人。所以梁太非常喜欢和年纪大的老太太一起拉家常。和一般的儿媳妇不一样,梁太和老梁家的所有人都不冷不热,唯独和老梁母亲关系非常融洽。

房子上上下下参观完毕,辉子安排老梁和梁太休息。房间安排在地下室。虽说是地下室,但有一面是落地门窗,拉开就可以走到后院。加拿大把这种地下室叫走出式地下室。明亮宽敞,和二楼的卧室各有千秋。地下室包括一个客厅、一间卫生间和两间卧室。两间卧室都是整理好的。

辉子说:“哥姐,两间房你们想住哪间住哪间。”

安排两间卧室是梁太来之前特意嘱咐海伦的。

自从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梁太和老梁就一直分开住在不同的房间。五六年前更是连亲热也没有了。有时老梁试图拉拉他老婆的手,梁太总是像被性骚扰一样慌忙躲开。几次后,老梁也学乖了,不再对妻子有“非分之想”。这对结婚三十多年的夫妻,终于熬成同事兼室友。

老梁和梁太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老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打开手机,和飞机落地那会儿一样,虽然短信很多,但唯独没有他想的那一条。老梁这次没有太想自己贫血和可能的癌症,他想的是她,那个红颜。她就住在卡尔加里的市中心。

老梁起身,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心情不知是糟糕还是兴奋。卡尔加里市中心比起中国的任何中等以上的城市,都算是弹丸之地。甚至连多伦多的高楼大厦也不能比。但中国或是多伦多林立的楼群再雄伟壮观,也和老梁无任何瓜葛。而卡尔加里的这了了的几座高楼却有一扇窗让老梁思绪如翻腾的云海。

老梁想,我此时立在窗前,她此刻是不是也立在窗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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